主题: （原创）西安行

    两年前我曾许下一个愿，我要在两年后再来陕西，到西安、延安、延川和清涧走一走。当我克服了种种困难再次坐上北京到西安的火车，内心百感交集。

    对于西安我没有过近距离的接触，但我应该了解西安。

    西安曾是路遥工作生活的地方。自从1976年进入《延河》编辑部到1992年11月17日的西京医院，整整十六年，他生活在西安，西安就成了他的第二故乡。

    在西安，路遥像一棵胡杨树总是朝着认定的目标生长，不断向上，迎接风霜雨雪，又像一匹千里马自由驰骋于文学的旷野，乐此不疲。这里曾有过他温馨的家，在这里诞生了他们美好爱情的结晶。这里也曾留下过他的痛苦与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丰厚的心灵感受与饱满的创作激情，孕育着、播种着、耕耘着，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

    路遥的确是一个把生命献给艺术的作家。清贫的生活无法阻挡内心的向往，一个馒头一根大葱就是他的家常便饭，他不求物质享受，不慕现世荣华，不为一时的文学现象所迷惑，只事耕耘不问收获。在担任编辑期间，注重自己艺术审美和创作能力的提升，还一边扶持提携文学新人。第一部中篇小说《人生》一经发表，就引起了读者和文学界的广泛反响，作品得到了空前的关注，并获全国第二届优秀中篇小说奖；由他改编的电影《人生》轰动全国，获得了第八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其间结集了《人生》、《当代纪事》、《姐姐的爱情》、《路遥小说选》，小说集一版再版。但他不满足自己的文学巅峰，他要向着自己心中的文学高原跋涉。从1982年开始，用六年时间准备和写作《平凡的世界》，全书还没有完成就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李野默演播，边写边播。后来这部百万字的巨著成为第三届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主人公孙氏兄弟自强不息顽强拼搏的奋斗精神感染和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早晨从中午开始》是他献给这个世界的最优美的文学绝唱，他用全部的心血完成了自己的文学远征，走向无悔的生命涅槃。 

    5月17日上午，我来到了西安。终于踏上了西安这块热土。西安果真名不虚传，十三朝建都在此选址，号称世界四大文明古都之一。中华民族的摇篮，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中华文化的代表，这些荣誉的光环一直与西安相伴相随。2011世界园艺博览会就在这里举办，大街小巷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中外游客，可我有我自己的行程，我要抓紧一切时间完成自己的预想。 

    我要到西京医院看一看，哪怕是站在路旁远眺。西京医院是路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站，他不想过早地离开，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还有《共和国纪事》需要完成，还有可敬的父母，还有可爱的女儿，还有这个平凡的世界，可是他还是在这里匆匆地走了，走完了人生的最后行程，走向了永生。

    伫立在西京医院门前，看进进出出的人群，仿佛人群中还有王天笑的身影，为了病重的大哥，他只身来到西安陪伴在路遥身边很久，病中的路遥有了安全感，淡去了很多思乡情。我还想到了一位普通的女研究生康文臻，在路遥住院期间，康文臻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给予了路遥很多照顾，她不仅白天守在路遥的身边精心护理，而且像亲妹妹那样承担起了给路遥做饭送饭的责任，在路遥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她给路遥带来了更大的欢乐和微笑。路遥又一次看到刘巧珍的影子，她塑造了巧珍那样的一位姑娘。祝福康文臻医生，好人一生平安！    　 
    来到与西安事变纪念馆比邻的建国路83号省作协，眼前忽然出现这样的幻觉，高树红缨悬挂，一阵清风吹过，粉红色的花枝伞也纷纷落下，一如满天的星星、漫天的雨丝、漫天的雪花，路遥还在树荫下歇息吗？定睛搜寻，院内那些老建筑、那棵马缨花树、那把藤椅、那个树根都不复存在，但即使不存在了，也抹不去真实和历史，路遥的音容笑貌就定格在远去的时空，留在读者的心目中。他对文学艺术的那份执着精神也将永远激励着后起的作家和广大文学爱好者。

    我手里的5页路遥手稿，据说就出自省作协大院，是有心的人从旧书摊上得到的，再通过孔夫子旧书网这个平台，而我是幸运的，我得到了这份弥足珍贵的藏品。说实话，我真的感谢孔网，我收藏的一百多本有关路遥的书大部分都来自这里。这些书，一道道经手，才会落到一个有缘人的手里，也许这就是我一生中一直在寻觅的东西，尽管在一些人的眼中心中还不那么在乎，不那么珍视。

    这5页真迹是路遥1989年元月在陕西作协写下的“业务自传”和“个人小结”，在文稿中路遥这样写道：“文学创作从幼稚趋向于成熟，没有什么便利的捷径可走。因此我首先看重的不是艺术本身那些所谓技巧，而是用自我教育的方式强调自身对这种劳动持正确的态度，这不是‘闹着玩’，而应该抱有庄严献身精神，下苦功夫。”“我认为，作家如果没有深厚的生活基础，或者有了生活，而又不能用深邃的目光洞察它，作品就都将会是无根的草或不结果的花朵。我要求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不丧失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感觉，要永远沉浸在生活的激流之中。所有这些我都仍将坚持到底。”是啊，任何时候都不要离开生活，作家要深入到基层生活中去，深入生活的作品才具有生命力。 

    西安很有古韵味，很有人情味。路遥生命中的黄金时代就在这里度过，这里还有他的朋友，没有朋友的人生是暗淡的，至少是枯燥的。

    路遥有很多朋友。 

    海波就是路遥的朋友之一，也是路遥地地道道的老乡。

    海波真名李世旺，比路遥小三岁，１９５２年出生在延川县城东南十里的李家河村。毕业于西北大学作家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延川县剧团编剧，青海文学期刊《现代人》编辑，西安电影制片厂编辑。获“庄重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等多种奖项。出版了长篇小说：《红狐狸》、《红尘劫》、《高原落日》、《小城欲望》、《民办教师》、《遥远的信天游》，中篇小说集《农民儿子》，一部散文短篇集《烧叶望天笔记》和自传纪实《回望来路笑成痴》，还有待出版的《我所认识的路遥》。      

    路遥去世后，介绍、研究、评论和回忆路遥的文章很多，有些人出发点和站的角度不同，呈现给读者的是局限的不够全面的路遥。为了更好地给历史留一个更完整的路遥，去除一些作者的偏见而形成的缺漏和错讹，纠正某些对于路遥的普遍的认同“定论”，2010年6月海波开始写《我所认识的路遥》，历时两个多月。“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就自己的了解和认识，作一些补充和说明。”海波在序文中这样写道。 

    接近中午，海波问我到了哪里，我说我快到长安区了，应该是离他家很近了。海波让我在西寨的汽车站点等他。因为路遥，因为这样一句“路遥如熊，海波如豺。”的话语，我们在网络上相识，网络真是神奇，竟没有距离。陕北人热情好客，海波非得让我到他家里坐坐，并赠我七本新出版的书。

    午饭时我们谈了很多，但更多的是他与路遥的许多往事，他说：“我和路遥是好朋友，有长达三十年的交情。我视路遥为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他怎么看我不知道，但《路遥全集》收录的书信中，写给我的最多，差不多占了二分之一，由此可见，我起码也算得上他的一个重要朋友。路遥在改变我命运方面也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我会永远记在心中。”“我和路遥是坦诚相见，路遥对我敢讲真话，不留情面，那时我经常写稿，寄送给路遥，想发表。在初期，路遥回信总是指出我作品的缺点，说肯定不能发表。有好几次都如此，那些话直接得让人无法接受，却很有道理。可路遥在每封回信里，都恳切的鼓励我要投入生活，向生活学习，要坚守，不要放弃，并帮我联系培训班。每封信里都有这样的字眼。”

    我们边吃边聊，海波说“路遥从小就把握着自己的命运走向，总体看是顺大势而逆时流，虽然波澜时起，挫折连连，但波波立潮头，挫挫上台阶，从一个农家穷孩子一步步走进全国人的视野，走进英雄云集的史册。路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真的难能可贵，有他这样的朋友是我一生的荣幸和自豪。”海波是幸运的，海波和路遥成了一生的朋友。海波没有让朋友失望，一面深入生活，一面埋头写作，先后出版了很多书籍。

    路遥看到海波的成功，内心为海波高兴。1989年4月1日在西安西影大酒楼路遥给海波小说《农民儿子》写了序，“海波的道路尤为艰难，年复一年为起码的生存在凄风苦雨中不停奔波。一般人在他那种情况下，恐怕早已垮掉了，但顽强的海波没有听凭命运的摆布，他内心的理想之火一直在熊熊燃烧。这部凝结着他血泪的小说就是他人生态度的一个证明。读他的小说，就像在读生活本身。”“海波是一位悲怆的诗人。在我看来，他用嘶哑的嗓门发出的吼喊，也比许多无病而矫情的呻吟更能拨动人们的心弦。”这是路遥对海波最公正最客观的评价。

    当我得知海波《高原落日》参评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时，替他高兴。海波说得奖我幸，不得也不强求，一种世外桃源的心境。他认为生活有规律，写作也要有规律，不强求自己。但海波仍不放弃写作。写作，是他一生不变的追求。

    海波对我说：“人生的奋斗意义在于过程，生命不息，拼搏不止，不做命运的奴隶，从不放弃自己的追求。你看黄河洋洋洒洒，九曲回肠，来到壶口，没有退路，就必须义无反顾顺流而下，形成自己的风景。收藏路遥的意义，在于弘扬路遥精神。”他鼓励我要坚持自己的坚持，要不懈努力。我一直在点头，我庆幸自己能够得到海波的指点和教诲。现在回味起来，心中仍充满温暖，现如今，能有几人还会推心置腹地说起这些。

    和海波握手言别，我离开西安，到延安。继续自己的行程。